邻居五奶奶有个翡翠镯子，那沁浸着墨绿色光泽的镯子，在她枯树皮一样的手腕上格外抢眼，这在我童年记忆里尤为清晰。五奶奶是位苦命的女人，她丈夫五柱子在婚后的第43天，就被当年从村庄路过的一支部队给抓走了，这一走就是诀别，再也没回来。柱子走后的10个月，五奶奶生下了一个女儿，起名叫“盼盼”。

五奶奶的镯子，是她结婚前五柱子亲手戴在她光洁如玉的细瘦腕上的。她知道为了这个镯子，五柱子偷着从自家并不殷实的粮缸里挪用了五斗红高粱。为此，换来他爹一顿暴打，以至于后来五奶奶还经常看到那枣树疙瘩做成的板凳上，五柱子挨打时，用牙齿留下的12个深深的牙印。五奶奶知道，这翡翠镯子是五柱子对她的心。所以，在以后的日子里，任凭生活多么艰苦，她踮着一双小脚，怎样蹒跚劳作，和女儿盼盼如何吃糠咽菜，这镯子依然白天戴在手上，夜里放在枕边。

后来，五奶奶的女儿在娘俩清贫如洗的日子里，一天天长大，再后来嫁到10余里以外的郭家庄。五奶奶包括乡邻都以为五柱子早就在那个战乱的年代“没啦”。直到两岸关系不再紧张时，五奶奶多次收到来自海峡那头的汇款，从落款“张五柱”那三个字，五奶奶就知道五柱子还活着。

后来，除了汇款，还有了书信来往。五奶奶也知道五柱子被抓去当兵的部队，是国民党的军队，并随着部队的南移，一路到过重庆，最后身不由己去了台湾。前些年政治空气紧张，也曾猜想五奶奶或许早已不在人世，所以五柱子又成了家，有了自己的一家老小。我童年时经常看到，五奶奶泪眼婆娑地看着五柱子台湾一家的全家福，傻呆呆地笑，嘴里在不停地自说自话。

后来，我们一家搬到县城居住，对于五奶奶的事知之甚少。近日回到老家，我问起叔叔有关五奶奶的事，叔叔说，五奶奶活到108岁，前些年才离世。去世前，街坊邻里围在五奶奶的床前，都听得真切，五奶奶留给盼盼浑浊的遗言：“我走后，不管土葬火葬……都要把翡翠镯子……给我戴上……”说完，浑浊的泪水顺着两侧纵横交错的皱纹爬行，慢慢跌落在枕头上。

文/刘福田 来源：扬子晚报 编辑：张晨晔